孩子们的冒险：走向各自的道路之前
说在前面，避雷。石田大和视角，第一人称。
随笔，长短不定。
2.1999年的夏令营前夕
“早上好。”
“早上好。”我回以友善的微笑。
暑假马上就要开始，我们也不用在学校受尽课程的煎熬。尽管如此，学生们还是要待到放假的日期为止。而在假期开始之前，老师们也有事情要交代。
我走到自己的座位，把书包放进桌膛里。两位班长正在分发成绩单和假期注意事项。看见我走过来，把我的那份递给了我。
“早上好，大和。这是你的。”他说。
“谢谢。”
“大——和——”有人在叫我。我抬起头，是坐在前几排的朋友，他和我一样都在棒球部。现在还没有上课，教室里有点吵。隔着班长，我能看见他的口型，“成绩单”。
成绩单吗，看来他考得不怎么理想啊。八成假期又要在补习班度过了吧。
我正准备看一下自己的期末成绩再告诉他，上课铃响了。下地走了没两步，对方只好猫着腰灰溜溜地溜回了座位。女班长穿的是裙子，转身发现有人居然蹲着前行，气得恶狠狠地拿卷起来的通知单打了他好几下。
看见班主任走了进来，我收回了目光。
“……那么，以上就是注意事项。还有一件事，想报名参加夏令营的同学请到生活委员那里报名进行统计，整合之后交给老师。收费从明天开始，假期之前，请大家务必得到家长的同意。啊对对，有什么问题的话，找负责人的藤山老师商谈就可以了。”
我看向了手中的回执。老师宣布了自习以后，教室很快又被兴奋又压抑的讨论声充斥了。
夏令营啊……
社团活动结束后，我把汗湿的T恤塞进背包里，换上平常的无袖背心。棒球社在暑假计划里还有练习，具体的安排会到时候通知。
“夏令营你去吗？”朋友问。
“应该会去吧。”我随口应道。爸爸最近忙于工作，也不怎么回家。我的事情他一向不怎么管，反正是住在单位，再怎么生活不能自理，伙食总能想办法解决吧。
“诶~你就好了。我放假还要补习。”
“那真是遗憾啊。”
“对了，等下前辈们有联谊，说是可以带我们去，”他冲我挤了挤眼睛，“我是肯定要去的，我要从失恋中走出来。”
我不以为然，但是我说道：“是吗，那祝你顺利了。”
把拉链拉好，我拎起了书包。对方惊讶地看着我：“你不去吗！？”
“我很抱歉，但是我还有点事……”
“反正你也有一堆妹子喜欢嘛。”
在说什么啊这家伙。
我懒得说话了。八成对方以为我秘密交了女朋友，并非如此，但也没有必要特意解释。确认了柜门上好锁了，歉意地点头示意，我说：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我当然有事。我不在家，我爸能不能吃上饭都是两说。
我家原本有四口人，爸爸，妈妈，我还有我弟弟。但是现在是我和爸爸两个人住在一起，因为在我还在小一的时候，他们就离婚了。那之后我和爸爸就搬到了御台场的一间公寓里。妈妈不在爸爸就会变得很邋遢，这在我和弟弟分开之前我就知道了。再加上爸爸在电视台工作，时常要熬到后半夜才能回家。所以每天的家务就是我的工作。今天出门之前还听邻居的阿姨告诉我，再过没多久就是附近超市的熟食减价时间。联谊什么的，我哪有什么功夫去搞那种无聊的东西。
当然，这些我是谁都不打算告诉的。
越接近校门，孩子们的喧闹声就越发大了起来。不用看也知道，那是从足球部传来的。
从社团走向校门的路中，足球部是必经之地。我们学校的足球部实力不差，很有可能问鼎全国大赛。所以这个时候练习也依旧如火如荼。我驻足观看着球场内激烈的攻防，突然听见一个小小的惊叫声：“呀！”
我回过神，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身前的人。对方留着短短的头发，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女生。
“抱歉。”我松开手。
这时我注意到眼前的女生穿着足球部的队服。手里抓着两瓶饮料。她跟我的身高差不多，或许要矮上一些。
“我才是要说抱歉呀，真的是对不起。如果不是你的话，我大概就要摔倒了。”
她歉意地说道，但是语气落落大方。
我立刻回答：“没有关系，是我走神了。”
她冲我笑了笑像是还想说什么，被球场传来的一道抱怨声打断了：“空！你在搞什么，好慢啊。”
我扭过头。一个留着尖刺头的男生抓着毛巾，浓眉大眼，正抓着围栏往这边喊。女孩立刻喊道：“我这就来呀！”
“抱歉，那再见啦！”
“……嗯。”
女孩很快就跑到了场地入口。她把一瓶饮料递给了男生，两个人并排往休息区走去。我还能隐约听到两个人的谈话：
“你上哪买水去了啊。”
“校外的小卖部呀。水摊停业了，你不知道吗？”
“呃……呃嗯。啊哈哈！是这样的吗。”
“比起这个太一，刚刚你在干什么呀。明明是个机会球，脚好臭。”
“说什么！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御台场王牌的真正实力。”
后面好像还争执了什么，不过我听不见了。我大概猜得到女孩是谁，传闻中我们学校唯一一个仅凭着肌肉就进了男子足球部的女生，说不定在全国也是唯一一个，也算得上是校内的名人。男生恐怕就是另一个王牌，听说叫八神太一还是八神大知的。
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，因为超市的减价时间要到了。接下来我要有一场艰苦的战斗。
买到手的有蔬菜，还有土豆。我决定晚上做咖喱。
“哥哥！明天我要到你那里住！”
电话里，是岳兴奋的声音，隐约还传来妈妈“不要吵啊”的低语，大概正在忙着在修改稿件。妈妈和爸爸都和以前一个样，一工作起来就什么都不管。从这一点上看，还真不愧是原夫妻。
“呐呐哥哥，我想吃上次的料理！”
岳的声音把我从飘忽的思绪中拉了回来。压下心底淡淡的别扭，听着弟弟兴高采烈的声音，我说：“你还想吃什么？我都给你做。”
“嗯~那个，还有……”
“你不偶尔去你妈妈那里看看吗？”
结束了通话，爸爸冷不丁说。
离婚后爸妈同意了互相探望，所以岳会时不时过来我家住。
“不用了，反正学校那边也很忙，”我避而不答，“对了爸，我想参加学校的夏令营。能预先把下个月的零用钱给我吗？我怕不够用。”
“大和……”
“这个是成绩单。”
星期天，我去车站接岳。
岳抓着小书包的带子，左右张望了一会儿，在看到我时眼睛一亮：“哥哥！”
岳跑过来。我无奈地说“岳……”并蹲下身接住了他。岳搂住我的脖子，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，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。我准备跟他说在公共场合不要这样时，我听见妈妈的声音：
“大和。”
我抬起头。妈妈抱着一条胳膊，神色有些犹豫。最后她说：
“岳他……打扰你了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我僵硬地说。
我们面对面站着，同时沉默下来。然后妈妈说：“那我还有工作……岳，不要给你哥哥添麻烦哦。”
她像是不放心一样地叮嘱了一下岳，然后又和我聊了几句家常。时间明明很短，我却觉得非常漫长。到最后甚至我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。终于熬到目送妈妈坐上车后，岳拉了拉我。
是啊，岳还在我旁边。
想到这里我打起精神：“回家吧！岳。”
“嗯！哥哥我们玩什么好呢。”
“只惦记着玩啊你！”
“那还要橙汁。”
今天是星期天，因为岳要来，爸爸也特意把休息的日子排在了今天。我带着岳一起玩了电子游戏，我故意和岳打成平手，在最后关头再突然赢过他，惹得岳大叫“哥哥作弊！”。我哈哈大笑。一切都很完美，除了岳发现了我的夏令营。
晚饭过后岳和爸爸聊天，我洗碗。看着岳开心，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就在我以为这一天能够一如既往地平安结束时，岳突然指着日历问：“那是什么？”
顺着岳的手指的指向，我也一同看向日历。八月一日那天被我用鲜红的马克笔做了记号，是夏令营的日期。
“啊，那是大和学校的夏令营。”爸爸漫不经心地说。
在那一秒后，我立马懊恼得肠子都青了。
因为岳马上看向我，大声宣布：“我也想去！”
“岳……”
我绝望了。或许岳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，他还是个孩子，只是在单纯地表达自己的愿望。可是我很清楚。我和爸爸对视一眼，我们都从互相的眼睛里看到了抗拒。
之前也说过，我们家的情况很特殊。我的双亲很早就离了婚，尽管同意了互相探望，可真正享受并行使了这条权利的只有岳。爸妈很早之前就不再说话，离婚多年之后更是没有什么交流。至于我，当初和爸爸一起生活是我的选择，那么我的家就只有也只应该在爸爸这里。爸爸他已经只有我了，我怎么能抛下他呢。
更何况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妈妈。面对主动做出了选择的我，难道妈妈就不会感到失望和隔阂吗？我想起了车站的那一幕。妈妈的语气，听上去简直就像要把岳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一样。
而真正的问题在于，就如爸爸一样，妈妈对爸爸也存有诸多不满。再怎样不愿意承认，我们也已经是两个家庭了。作为岳的妈妈，岳的监护人，妈妈能把岳放心交给我的家庭——交给她不放心的爸爸吗？
另一方面，客观上来讲，在照顾孩子这方面，我爸他确实糟糕透顶。
“哥哥？”岳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老爸，“爸爸？”
我看向爸爸。我在等他的表态：潜意识里，我不是很希望岳去。如果岳出了什么事，我和爸爸都是没有办法向妈妈交代的。可这也并不是说我把岳当作麻烦，只是……
岳拉住了我的手。我看向岳。岳看着我，眼睛里写满了无声的诉求。
“哥哥。我想和哥哥一起，”岳失望地低下了头，“不可以吗。”
我心软了。岳是我的弟弟，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愿望而已。我连这个也要拒绝吗？
我艰难地开口：“爸爸……”
“哎呀呀麻烦死了！岳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，”爸爸抱怨道，可他的表情充满了斗志（事实上那有点可怕，像是马上要去跟史前怪兽搏斗），“好！全部包在爸爸身上了。”
注视着岳开心的笑脸，我却突然开始后悔了。不知为何，我的内心突然充满了不安。
这样真的好吗，这么草率地决定。我一个人思考着没有答案的问题。
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办到的，总而言之直到夏令营的前一个星期，妈妈终于被说服了。比起父母的这方面，学校倒是更好办些。我找到了活动的负责人藤山老师，那是个有着大嗓门的好心老师，就是有些啰嗦。我和老师沟通了岳的情况，老师爽快地答应了。
七月三十一日，夏令营的前一天。我坐电车到妈妈她们住的三轩茶屋接岳。
“你应该经常过来玩的，大和。”妈妈说。说话的时候，她一直在往岳的书包里塞零食。
“嗯。”
我自己也知道，这个回答太短、太冷淡了。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时间的隔阂就那么不咸不淡地横在我跟妈妈之间。
“你应该这样的。”妈妈提高了音调。或许妈妈自己没有发现，可她的笑容很僵硬。可能我的表情也是一样吧，我想。
“好了，妈妈，我要走啦！”
岳的书包收拾好了。他兴致勃勃地主动拉我往外走，这多少让我感到了一丝轻松。
“阿武，别给你哥哥添麻烦哦，知道吗？”
临走前，妈妈站在玄关这么说。我终于忍不住小声说：“他添麻烦又有什么呢，我们是兄弟啊。”
站在车站前，我偏头看向岳。他戴着帽子，浑身上下都透出期待的气息。
我……
我也很想和岳在一起啊。
抬头看向天空，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真切地感到了肩膀上无形的责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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